都已经拥有全时高清在线的能力了我们为什么还要线下活动｜王尔山

　　当我们已经拥有全时在线的能力（还是高清版，只要你愿意），为什么还要线下活动，尤其是，在这时候，为什么还要旅行？

　　我说的不是英国作家阿兰·德·波顿（Alain de Botton）舒舒服服坐在家里看航班时刻表想象的旅行，而是订票出发那种。

　　第一次采访这位作家，是在他的《旅行的艺术》出版没多久，我也跟着他的叙述，规规矩矩把文章写成了同一个标题，仅有的小小发挥可能是评论说他聊的更像是旅行的哲学，因为他说我们还带上了我们自己，偏偏这家伙并不总是理想的旅伴，还以自己在欧洲阴郁冬季飞去加勒比海寻找阳光的经历为例做了说明。我听着好像也有道理，毕竟没有经验，我的第一次旅行，与工作无关、必须自己发起并负责到底的类型，还要再过好几年才发生。

　　也不是不喜欢旅行，就是没遇到足够的冲动，即使出差也是完成任务就回来。因此，听到作家再次提起法国哲学家帕斯卡的名言，关于人类的各种问题始于不知道怎样才能好好呆在自己的房间（All of humanity’s problems stem from man’s inability to sit quietly in a room alone），还有一种“我也懂”的小开心。

　　2020年10月31日晚上昭苏草原升起的红月亮，如果不是西天山在旁做参照，估计很难相信，月亮真有那么大、那么圆。

　　幸好还有其他内容陆续进入视野，让我不至于停步变成井底之蛙。比如《美丽心灵：纳什传》提到，大半个世纪以前，美国一家智库的负责人要求新大楼的室内设计能将偶遇的规模最大化，让专业人士在这里更多地偶遇，他认为这有助于促进讨论、激发想法。

　　为此还要给他们的办公室配备黑板和粉笔，上面的板书没得到办公室主人许可就不能擦掉。

　　再后来，快进到网络时代，《村落效应》提到，外国一些公司率先推行在家办公，但没过多久就有公司改变主意，要求大家回来，回到办公室。

　　有学者分析了美国一所大学大约20万名研究人员在某个五年期间发表的三万多篇论文，发现论文的影响力与论文合作者的物理距离有关：论文合作者越靠近彼此，他们合作的论文被引用的次数也越高，随着论文合作者离彼此越来越远，论文被引用的次数也在下降。

　　这就容易理解，为什么这书还有个副标题：为什么在线时代，我们必须面对面重新连接。

　　也许我们可以说调查时间是不是选得有点早，在21世纪第一个10年上半段，全时在线年才变得几乎无所不在，但就在这一年，2021年，人类不得不与一种新病毒共度的第二个夏天，发生了这样一件事：

　　那天下午，离我家5000公里外，在伊犁的昭苏县，朋友位于郊外天马园的客栈，二楼那个跟大教室一样大的公共空间，一侧是落地玻璃窗，从近到远依次可以看到院子、一溜儿三个池塘环绕、湿地（那里有很多野鸭，每年夏天就会看到它们飞过来安家、生娃，带娃学飞与觅食），然后是麦田，再外面是草原，带着一道一道缓坡，像随着和风起伏的画卷一样展开，直到天边……但那是我们在暑假里天天面对的风景，连我这远客都有点习以为常，然后，朋友家就要上五年级的小朋友，小杨同学，准备学下一首曲子。

　　德沃夏克的《自新大陆》主旋律——等一下，此处必须赶紧补充，这是《汤普森浅易钢琴教程》第一册上半部分的曲目，可能是全宇宙最简单版本，右手单手弹奏。

　　我很喜欢这部作品，很久以前就喜欢了，听过包括交响乐在内的一些版本，还没听过给小朋友准备的版本。这时带一点“不知道小朋友能不能理解、会有什么反应”的好奇，等着。

　　他就开始了，脸上是挑战新课程的神情，但也没什么特别：也是在这暑假，我们不仅一起写作业（他父母的要求），还会一起练琴（他自己的要求）。

　　我好像之前什么时候跟他说过这是作者旅居美国时怀念远方家乡写的作品，可以弹得慢一点、柔一点，就是聊天刚好聊到吧，跟之前其他曲目差不多，也没有特别摆出上课的架势。

　　不记得是弹到第几次，我突然想起什么，说，“这歌好像有歌词”，然后，也不管小杨同学有没有听到、有什么反应，自顾自开始在手机上搜索，找到了，是这样的：

　　直到现在依然觉得不可思议，我可是不会公开唱歌的人（我怀疑每个人都有一份“不做”清单，我也有）。

　　一切就这样发生了，还那么自然，小杨同学在弹，一开始慢慢地，在学、在熟悉，一遍一遍，我跟着唱，也是慢慢地，也在学，明亮的玻璃窗外从近到远依次可以看到院子、一溜儿三个池塘环绕、湿地和麦田，再外面是草原像画卷一样缓缓展开，直到天边。

　　草原上动物之间的交流，从狗狗对路过的伊犁马好奇试探（这狗一贯如此），到最后不知怎的变成双方决定碰一碰鼻子，好像完成某种仪式，是我完全没想到的剧情。

　　好像也没谁在意，万物继续共享辽阔草原的安闲午后，小杨同学和我也一样，两个人都专注看着乐谱，却是各有各的专注。